程序員口述：我為啥不想到教育機構上班？

  當教育遇上互聯(lián)網，很多傳統(tǒng)教育機構都卡在了技術這道門檻上。

  一位教育機構創(chuàng)始人曾這樣對多知網說：“技術需要文化基因、氛圍，教育行業(yè)不知道技術這幫兄弟需要什么樣的文化，什么樣的工作氛圍，怎么管理，怎么用他們的語言和他們溝通。

  我最大的感受是，教育公司轉型互聯(lián)網，很多公司最后會死在產品和技術上。”

  有獵頭對多知網說，教育機構都希望從百度、阿里、騰訊挖技術人才，但程序員跳槽教育行業(yè)的意愿并不強，個中原因頗為復雜。

  程序員為什么不愿意到教育機構上班?他們內心最主要的訴求是什么?

  多知網聯(lián)系到的一位有海歸背景、從外企IT公司跳入傳統(tǒng)教育機構的IT男，崔曉男。他加入新東方已有四年時間。從他的口述中，我們看到面對教育行業(yè)，技術人才的心聲：矛盾、糾結，同時對未來又抱有期望。

  我12歲開始學電腦，到今年已第20年了。

  18歲，我高考考到長安大學公路工程監(jiān)理專業(yè)，但我想繼續(xù)把電腦學下去，所以選擇出國留學，在新加坡考取了政府獎學金，從2001年起在新加坡讀書工作，2008年回國。

  我畢業(yè)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學院，專業(yè)是數字娛樂科技，方向是游戲的設計與開發(fā)。在新加坡時，我做過手機游戲移植和開發(fā)。

  回國之后，在西安先后從事網絡產品的設計、用戶體驗設計、微軟ERP開發(fā)、美國墨西哥的ERP市場營銷，后因為朋友的介紹以及ERP市場的不景氣，輾轉加入了新東方，今年是第四年，最初是優(yōu)能高中部，之后是學校市場部，目前作為總監(jiān)負責西安新東方信息管理部，算是從基層干起來的，所以還算能代表一部分在傳統(tǒng)教育機構里奮戰(zhàn)的IT兄弟們。

  如果我在一家IT公司或有BAT背景的公司，沒有特殊情況，我是不會考慮教育行業(yè)的，就算跳槽也肯定是同行業(yè)內跳。為什么?

  第一，行業(yè)代溝。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IT、教育行業(yè)是兩條平行線，公立學校的國家背景，以及新東方為首的民營教育機構在過去十多年里過得都很滋潤，因為互聯(lián)網對大家的思維沖擊還沒有那么大，傳統(tǒng)的海報單頁、講座加上有個性的老師重復的沖擊學生家長，不同城市不同群體間的信息交流是閉塞的，競爭壓力也小，所以玩得轉。

  但與此同時，IT行業(yè)是以超出教育行業(yè)幾倍的速度在高速發(fā)展，人才積累、底層架構、企業(yè)文化等多方面都在積極的成長。人們還在感嘆互聯(lián)網的神奇，還在聊天室里驚嘆一群人都可以不見面聊天了，還沒想到這個東西還能影響目前能夠基本滿足需求的教育體系。所以，一個經歷了千百年發(fā)展但仍處于處于成熟初期的教育培訓行業(yè)和一個年輕但處于高速成長期的IT行業(yè)還沒有產生實質上的交匯點。

  教育是一個迭代周期較長的行業(yè)，一個老師一個課件一套講法可以應付好幾批學生，這就與迭代周期按天算的IT行業(yè)形成強烈對比，一個每天都想著用不同的方法做不不重復的事情的一群人也會給老師和行業(yè)帶來很強烈的不安定感。

  第二，IT人員的職業(yè)發(fā)展。

  一個IT人員的成長需要時間，IT又是一個迭代速度超級快的行業(yè)，每一個IT從業(yè)人員都是經歷了長時間的學習、思考甚至熬過很多個夜晚，胖了肚腩，增了體重，還被說是民工，一點一點熬起來的。

  因此，IT人員跳向同行業(yè)的公司是有價值的，而對于教育行業(yè)，價值就大大的降低了。教育的核心是教學，老師是傳遞教學的核心，無論線上還是線下都是這樣，而一個學校最為倚重的也是老師，在IT行業(yè)摸爬滾打多么辛苦多么不容易的經驗和能力在早期學校眼里也敵不過一個即使是剛出茅廬但口才了得受學生歡迎的老師。在這個行業(yè)里，教師的薪酬無疑是最高的，而IT人跳槽過來，如果這么多年辛苦的積累都不能轉化為最基本的薪酬來養(yǎng)家吃飯，那么自然在跳之前就得仔細權衡一下了。

  而且中國的IT人員職業(yè)發(fā)展很多還都比較死板，跳槽跨行業(yè)本身風險極大，更何況是教育這一與IT在過去很多年都不相關的行業(yè)。當時我跳槽到新東方時，也是因為這個問題考慮了很久。我老爸甚至給我說，我要是去了新東方，就跳樓，確實嚇得我不輕。因為他會覺得我跨入一個不相干的行業(yè)會面臨很多的不確定性和風險，當然他后來很慶幸我來到了這里，不是因為工作，而是我來到這里得到了成長，性格也開朗了，更開心了。他去年已經去世了，我想他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會覺得欣慰的，這一點我很感激新東方。

  第三是行業(yè)環(huán)境。此前很長一段時間，教育行業(yè)并不重視對IT人員工作環(huán)境的投入。這些年，受國外公司理念的影響，工作環(huán)境才有大幅度的提升。

  工作環(huán)境包括兩點：一是硬環(huán)境，二是軟環(huán)境。

  硬環(huán)境是實實在在的椅子、桌子、電腦配置、網絡速度等，很多IT公司都拿這些來吸引人才。雖然目前很多教育公司已經開始注意硬環(huán)境的投入，但也就是這兩年，之前還是很差勁的，沒有意識。很多學校，老師做Word、PPT這些東西用的電腦竟然比需要寫代碼編譯做視頻動畫的IT人電腦還要好，很荒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沒有武器，這些IT人的威力大打折扣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了。

  相比較硬環(huán)境，軟環(huán)境的缺乏才是要命的。軟環(huán)境是針對這群人合理的考核、支持、薪酬、工作氛圍等。

  IT人員的技能與教育機構直接需求的人才是相悖的，一邊是以老師為首的表達能力很強，一邊是以IT人員為主的小悶騷，本來就是兩個很矛盾的個體。讓不善于表達的IT工科男去說服影響面對幾百號學生不用稿子侃侃而談的新東方老師，這本來就是個有挑戰(zhàn)性的事情，你看看王自如和老羅辯論的視頻就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即便現(xiàn)在我自己主管一個部門，怎么調節(jié)IT人員的心理因素和提高他們的溝通技能依然是最頭疼的事情。

  教育行業(yè)的生存環(huán)境和IT行業(yè)不同，就好像把一頭牛趕到了羊圈里，兩邊看著都怪，老師們覺得我們跟路邊的網管沒有區(qū)別，就是修電腦的，還時不時的叫一聲“師傅”，弄得我們哭笑不得。我們覺得老師們的工作方式方法太落后，眼看著前面就是一個一個的大坑，也不忍心看著他們往下跳，但是大多數IT人受限于表達能力，不能用老師們理解的語言讓他們明白，造成缺乏交流的現(xiàn)狀，拉大了這兩個群體間的距離，很難產生行為和精神上的共振。

  我進入教育行業(yè)第一天，第一件工作是幫一位老師調整Word里面一個表格的外框線的顏色，然后我就崩潰了，大家對這種細小的需求要求很多，這不是我想做的東西，我是一個IT工程師，不是網吧的網管。直到今天，能把我們和網管準確分清楚的老師和職能人員還是很有限。

  在教育機構中，IT人員是沒有太多話語權的，特別是很多IT項目上拍板的并不是專業(yè)人士而是有老師背景的管理人員。老師們習慣性的用教研以及言傳身教的經驗來確定授課方式，培訓新的教師，沒有授課經驗、在這個圈子外圍打轉的的IT人員很難說服或影響到老師的行為和思維模式。大多數學校對于IT的要求就是電腦網絡運行正常，電腦出了問題可以應付就可以了。在很多人的感知上，在小米那樣的公司工作的人與我們這些窩在教育機構里倒騰電腦的人是不一樣的。很多老師是IT人員的主管，整天想的說的都對不上點，私下里都是抱怨多，但限于表達和溝通能力以及職位權限又在更多的是在生悶氣，這些在IT機構的人聽起來會覺得特別夸張，不了解情況的自然也不會冒險來了。

  從工作角度來看，作為IT人，在IT公司中，知識體系、發(fā)展目標甚至工作中出了問題都會得到強大的支撐，而在教育行業(yè)里，很難得到專業(yè)的行業(yè)高標準的支撐，孤獨感很嚴重。當你為了一個編譯錯誤抓狂，或者數據庫崩潰的時候，打開門外面不是什么DBA或者技術大拿，而是一群英語數學語文物理化學生物政治老師，對的，我想你理解我的意思。

  這些都是很細小事情或者感受，但是他們卻都實實在在的影響了一個IT從業(yè)者在教育機構的生存，當然這些東西的改善需要很多大方面的改善和改進，都需要時間。

  現(xiàn)在在線教育火了，大的教育機構都在發(fā)展在線教育、移動端，IT人員的環(huán)境會不會發(fā)生變化?

  答案是肯定的。我看到很多教育機構都在學IT公司提高IT人員的生存環(huán)境，以吸引更優(yōu)秀的人加入，比如提供帶薪假期、電腦、免費電影、高級人體工程椅、免費水果等，但是這些不是最關鍵的。

  以我自己來說，我為什么喜歡做產品或者做設計、編程?因為當我可以憑空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上原本沒有的東西，那種成就感是無與倫比的，那玩意不是錢來衡量的。我看過一段話：每一個程序員骨子里都固執(zhí)的認為，自己是帶著某種使命下凡來改造這個世界的，這些人不顧辛苦的熬夜、思考、不修邊幅，為的只是一個算法的出現(xiàn)，一個架構的優(yōu)化，一個頁面的加載速度提升。而這些東西說出來，很多人的反應就是“神經病”。

  能把這些高精密的東西搞清楚的人智商都不低，但是跨行業(yè)的人不能理解這些東西，IT人員在這些行業(yè)里就不會有安全感和歸屬感。所以你會看到很多創(chuàng)業(yè)公司都是IT行業(yè)的，因為對于這些人來說，忍受著辛苦改變這個世界比待在辦公室吹著空調領工資幸福的多。

  很多教育機構都在炫耀自己的福利制度和辦公室，以為這樣就可以接軌大公司的感覺。其實軟環(huán)境不完善，不去真正的理解這些人，不去了解他們想什么，想要做什么，想挖角IT人才很難。單純的用工資、或者其他福利是不能吸引真正優(yōu)秀的高素質IT人員的。

  很多是在IT行業(yè)混不下去的人才跑到教育行業(yè)，因為搞教育的人土、錢多，好騙，說幾個術語就容易糊弄他們。很多二把刀在教育行業(yè)里混，搞得大環(huán)境不好，沒有把好的東西帶過來，而是把一些落后的甚至不好的東西帶了進來，做的我們也很頭疼。而且很多教育機構都是模仿思維，容易跟風，所以我每次去挖大牛，每次都是差點被人家說服返回IT行業(yè)。

  但是可喜的是，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IT人員在教育機構的生存環(huán)境都在快速的發(fā)生變化，很多IT大佬介入教育行業(yè)，很多具有先鋒精神IT理念的老師獨立創(chuàng)業(yè)，都在時時刻刻的促進著改變，西安學校已經建立了專屬IT的工作室和攝影棚來輔助教學創(chuàng)新等方面的工作，而這些相較于4年前，這都是不可想象的。

  什么支持我走到現(xiàn)在?

  我不是牛人，比較準確的自我評價是，一個還在教育行業(yè)中成長的IT人。未來理想的目標是一個干IT工作的教育人。但其實我跳槽的第一天就想走，就好像我想吃飯，結果跑到健身房去了，那種感覺就是：“不對不對，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趕緊回去。”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時不時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說能讓我支持到現(xiàn)在的，有幾個方面：

  第一是我的溝通能力是比一般國內IT人員要強。我在國外上學的時候，學的是游戲，接觸的知識面比較寬，而且鼓勵發(fā)言和創(chuàng)新思維，每次最大的考試都是穿著西裝在很多人面前演講，把自己所做的項目演示并且說出來。所以表達能力和性格要比國內很多IT人員要好，英文讓我開拓了眼界，即便目前我遇到的困難很多，但都可以通過國內外多種渠道來溝通。新東方也提供了很多機會和平臺讓我能夠給老師或者管理者闡述我的想法和理念，讓我從一個講話發(fā)抖不善表達的人變成一個有一點新東方老師感覺的話嘮。

  第二是新東方的大環(huán)境。我之所以選擇新東方，因為新東方的內在驅動力是強大的。早期新東方取得了成功有一定的偶然性，其實是暗合了一個道理，就是why-who-what，一個企業(yè)先要明白為什么要做這個事業(yè)，有了自己的堅持，然后找到與自己合拍的客戶，為他們提供能夠產生共振的產品。早期的新東方是做出國留學考試起家的，但是賣的其實不只是課程，而是那個時代最缺乏的追求夢想的力量和勇氣，出國只是這種力量的一種輸出方式而已，而很多教育機構是缺乏這個核心的，而且是反著做的，由現(xiàn)在手上的老師和產品來想辦法怎么吸引更多的客戶來掏錢購買，即使這個人不合適。所以你就會看到很多課程的宣傳點不是課程不是老師而是iPad和iPhone，當然我絕不徇私，新東方也有這樣的情況。新東方這么多年的上市和商業(yè)化，業(yè)績壓力讓原有一些好的東西逐漸流失，如果也淪落到跟街邊補習班一樣賣的只是產品，也就離倒下不遠了。做什么不重要，抱住核心而進行合理的輸入很重要，網絡教育、線下授課都是形式而已，而如果沒有了三魂七魄，即便你是大羅金仙也沒轍。

  第三是人，就我所處的環(huán)境來說，我自己的感覺是教育行業(yè)的人相較于其他行業(yè)的人年齡層比較扁平，沒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可以更專心的做事，我們部門的很多人都是受不了國企的環(huán)境和官僚，才來到新東方體驗和一群年紀相仿的人來奮斗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但是隨著教育行業(yè)越來越受關注，大的機構有官僚化的趨勢，這一點是我們作為從業(yè)者也要時時刻刻警醒的。

  第四是成就感。如果我在IT行業(yè)里，按照傳統(tǒng)的發(fā)展路徑，就是程序員、項目經理，有留學背景，做做市場，可能好一點，但也只是一個優(yōu)秀的IT人。但如果我在教育行業(yè)，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在改變這個行業(yè)，改變這個行業(yè)里的人的工作習慣，間接的改變教育，影響的人不可數。相較于成就感來說，我愿意成為IT改造教育行業(yè)的先行者，做了炮灰也甘愿。

  如果我能通過自己的努力改善這里的環(huán)境，讓更多比我更優(yōu)秀的人看到這里的希望，愿意來改善我們國家的教育，改善我們的孩子看到的聽到的，我們的下一代能與這個世界更好的接軌，老外看到中國人除了想到GDP也都能豎起大拇指，讓中國人的軟形象高大起來，讓我們出國留學的孩子不會被歧視，那么我愿意堅持。

  這個行業(yè)大多數創(chuàng)新還在外圍，教育機構之間搶錢搶學生，很多人不愿意或者沒機會深入傳統(tǒng)機構中，面對這些落后的工作方式、這些外人看不到的傷疤、這些雖然教學思維方式落后但兢兢業(yè)業(yè)努力教學想變的更好的老師們。這些就是那種不蓋高樓大廈但疏通城市下水管道的事情。起碼我們目前是想做一些真正顛覆的事情了，雖然困難很多，也沒有那么多人理解，但如果把這個通道打通，我們可以服務更多的人，即便是傳統(tǒng)的方式也可以玩得轉。這是一種做互聯(lián)網教育的思維模式，而不是僅僅通過具象的產品去表達的表現(xiàn)形式。

  后記：其實促使我愿意接受采訪的原因，并不是像一個搞IT的怨婦一樣，找個機會來吐槽或者抱怨在傳統(tǒng)教育機構里的受到的委屈和心里的不甘，其實更多是想把這些好和不好的東西痛快的說出來，免得不了解這個行業(yè)的還在觀望的IT弟兄們胡亂猜疑。

  這個行業(yè)充滿了我們在學校中沒有學到過的知識，有我們在IT行業(yè)里永遠也碰不到的人，有著一群熱血有干勁的同齡人每天為了夢想奮斗，有我們用代碼也寫不出的歡笑與感動。

  我曾經的理想也是寫一段牛X的代碼讓后人膜拜，整出一個算法驚訝眾人，弄一個APP出來顛覆世界，升職加薪，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目前每天做著技術含量相對較低的工作也讓我時不時的有些氣餒，為什么我的朋友們都在用高科技吸引目光，改變世界，而我卻在開墾教育這片荒原，在這里待了四年多。

  隨著自己年歲的增長，才慢慢明白，我們也在改變這個世界，我們在用自己的工作、時間和青春給這些老師和教育機構以新的生命力，從而去影響更多的孩子，去影響我們的下一代，難道不偉大么?

  這些工作不是教育機構挖幾個IT界的人或者牛人就可以搞定的，是需要更多IT行業(yè)里的人全身心投入進來一點一點的從普通小事參與做起來的，去修正一個一個的錯誤，去改變一個一個的老師，去影響一次一次的教研，去參與一次一次的課堂，讓一個一個的學校重生，所以說到這里，我其實是希望更多的人讀完這篇文章不是感嘆，原來在教育圈干IT這么坑爹…而是從這里看到希望，加入我們來一起為改變下一代的教育，讓互聯(lián)網更好更合理的改變教育而努力。